史伦：用脚步丈量文明一个建筑师232天的环球修行

专题：2025年CC讲坛

　　由北京君和创新公益基金会、中国科学院大学校友会联合主办，主题为“和而不同，思想无界”的CC讲坛第68期演讲2025年10月25日在中国科学院大学（北京玉泉路校区）礼堂举行。建筑师、策展人史伦先生出席，并以《用脚步丈量文明一个建筑师232天的环球修行》为题发表演讲。

　　演讲实录：

　　大家好，我叫史伦，我是一名独立建筑师，也是策展人，同时偶尔也写几本书出来。最近出了一本书叫《速写本上的世界》，这本书中我着重探讨了东方和西方建筑之间的关联。

　　接下来我们要聊建筑了，聊建筑我们难免就要看图片，所以我们从第一张图片来看，大家可以告诉我这是一座东方建筑还是西方建筑吗？西方建筑是吧？非常明显的是一座西方建筑，我们再来看一张这个是东方建筑还是西方建筑？东方建筑对吧？一目了然，东方建筑和西方建筑从外形上就有很多的元素是不一样的。

　　我们再来看一座建筑，它，是西方建筑还是东方建筑？大家是不是说不出来了？现代建筑对吧？大家会觉得是现代建筑。在当前地球上面，我们绝大多数的建筑类型都是这个类型对吧？我们大家住的房子，这个城市里面随处可见的景观都是这样的建筑对不对？但是如果真要说东方还是西方，我们还真说不出来了，我们统称它就是现代建筑。

　　于是这个时候我产生了一个疑问，我们刚刚看到的东方和西方的建筑，是如何都走到了这条路上来的呢？这个问题在我心中一直很好奇，作为一个建筑师，作为一个建筑从业者，我一直很想弄明白东方建筑和西方建筑，它们之间的关联是怎么样的，它们又有着怎样的发展脉络。而对于我们现在所流行的现代建筑而言，它的建造理念，还有建造逻辑，是更契合于西方建筑还是东方建筑？这些问题带着我想去上路探索答案。于是我就展开了一次为期232天的旅行，我通过5万公里的旅程环绕过整个地球，最后给刚才的问题找到了一些答案。

　　好了，我们就从北京开始吧。第一步从北京出发，来到了山西的大同，来到了五台山，到了我的家乡长治。我们知道山西的古建筑是非常有名的，于是在旅途当中我看到了很多让我觉得非常震撼的古建筑，相信大家对这座建筑也不陌生，这是著名的应县木塔。

　　在应县木塔上面，我们看到一层一层的屋檐伸出来，屋檐下面的部分，大家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吗？斗拱，这个斗拱在建筑上面是不是成为我们视觉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元素？无论是屋檐下面，还是出挑的阳台，我们古建筑里叫平座，下面的斗拱一层一层的，在这建筑上面形成了我们最主要的视觉元素。

　　我们有想过斗拱在这里的作用是什么吗？它是为了让建筑显得美观吗？还是说是它真的有一些实际的功用？我们看到斗拱在这建筑上面一层一层咬叠起来，就像搭乐高积木一样的，组成了建筑立面上的主要元素，斗拱也被认为是我们中国古建筑的一大精髓。离开应县木塔之后，我们来到五台山看到了这座南禅寺大殿，这座建筑也被公认为是当前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木结构建筑，它的建成距今已经1200多年了，这座建筑也是具有非常明确的斗拱结构。

　　有一些学者做了一些解剖，我们看到建筑整个里面的形式，是由这样的木柱支撑的，它的墙体是都不承重的，这个也是我们中国古建筑一大特色。尤其看到建筑的梁架体系是非常明朗非常清晰的，在里面每一根椽子，每一根梁，都发挥着它们的结构作用。而建筑的屋檐就这样伸出来，像一个大的帽檐一样的扣在上面。从立面上看的时候，它又很像一只飞鸟飞上天空。从下面看我们整个空间里面，又是非常开阔，没有一堵墙在里面横着隔断这个空间，空间是可以让我们来自由的划分，自由的来利用的。所以说我们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这种所谓的框架结构，让建筑的墙体可以很自由的去分割。建筑的外立面，我们看到在开门的地方在开门，在开窗的地方开窗，不需要开窗的地方，我们就把它封起来，完全是一个根据我们的使用需要，去形成的建筑形态。

　　我们从屋檐下面仰望的时候，我们看到南寺大殿的斗拱，还有它的飞檐，整个的形态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的，而看到内部空间也是非常明确，所有建筑上面的这些结构体系暴露在外，本身也是具有美学价值的。

　　在五台山的佛光寺大殿，我们看到整个的屋檐跟南禅寺大殿一样的，出挑的非常的深远，下面的斗拱体系整个也是非常精美，非常耐看的，整个是没有任何的一丝装饰，完全的是一个结构体系。

　　在佛光寺大殿里面，我们看到斗拱的形态也是非常硕大的，在早期的中国古建筑里面，斗拱本身就是建筑当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。大家知道在这里面，为什么不直接用一根柱子把屋檐伸出来，而是用了斗拱一层一层的去做这样的一个造型呢？

　　我们知道建筑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面，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地震，它们是如何的保持建筑屹立不倒呢？是因为所有的这些结构，咬接这些构件之间的缝隙，在地震波来临的时候可以形成很好的抵抗，把地震波给抵消掉。

　　所以说我们虽然看起来是很漂亮的斗拱，但实际上它们是有着很强的结构功能，可以阻挡地震波的对于建筑的破坏。斗拱除了它的美学价值之外，更多的一层是实用价值。在博物馆里面我们看到佛光寺大殿整个的形态，从立面上也是非常明确的一个大的屋檐，下面是整个的建筑立面。

　　除了佛光寺大殿之外，我们又来到了山西运城的永乐宫。有些朋友可能知道这个背景，永乐宫曾经是在1950年代的时候，因为新建三门峡的水利设施，进行了一次整体的搬迁，而永乐宫的搬迁是怎么样完成的？是因为它的所有的斗拱和梁架都是可以拆下来的。我们把所有这些木结构拆下来之后，编好号，然后又换到另外一个地方，把它们原封不动的可以拼起来，像搭积木一样的。大家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，我们当前非常流行的一个装配式建筑的理念。我们中国的古人在很早很早的时候，就已经用我们的古建筑实现了这样的一个理念，一种高度的预制化，装配化的模式。

　　好了，我们中国的古建筑里面，体现出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？古人经过漫长的探索，他们发明出来的一种让建筑如何更好地屹立于天地之间，对整个自然环境，地球的引力，对于风、对于雨、对于阳光做的一个最优的解答。所以说我们中国的古建筑在很早的时候，就已经摸索清楚了这套体系，后来我又继续向西去探索，有怎样的建筑，是怎样的影响了我们的后来的一些世界建筑的发展。

　　于是我离开了山西之后来到了西安，在西安我用无人机拍摄了这样一个画面，这个画面是西安的大明宫的遗址。我们今天看到含元殿还是非常壮阔的一个建筑遗址，含元殿的形态，中间是一个主殿，两侧是这样伸出来的环抱形的形态。大家可能也觉得熟悉，在我们北京的午门就是这样对不对？

　　这样的一个形态其实也构成了，东方建筑发展过程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形态。后来尤其是我们看到复原图上面，能够更清晰的看到主殿在中间，两侧是侧殿的模式。后来我继续西行的途中，我来到敦煌的时候，又看到了这个形态。在第一百七十二窟，这样的一张壁画上面，看到这个形态又一次得到了演绎，这里它描绘的是极乐净土的情境。

　　旅行继续着，我们从敦煌继续出发，穿过了茫茫的中亚，穿过了伊朗，来到了土耳其，在伊斯坦布尔我看到了这样一座建筑，它是著名的圣索菲亚大教堂。这个建筑整个让我产生一种非常崇敬的心情，我们看到走进去的时候，整个建筑的空间是非常宏阔的，精美的穹顶，到处的壁画是让我觉得非常的震撼的。可是当我用无人机在飞到外面，去看这建筑的外形的时候，有一点小失望，相比于它内部的精湛的技艺，整个内部的非常空阔的体系，外观上又是非常臃肿，非常庞杂的。为什么？为了要实现它的内部空间的疏朗，建筑外部不得不去做很多的支撑，在外面去做辅助，让建筑屹立不倒。经年累月的补充建设，让建筑就形成了非常臃肿的体态。

　　旅行继续从伊斯坦布尔出发，继续往西走，来到了雅典，继续来到了意大利。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，我又看到一座建筑，在佛罗伦萨的一座教堂，我们看到内部的空间依旧是非常的华丽，非常的精美，当走到外部看的时候，却是这样的一个面貌。这座教堂的外观为什么这样子呢？我查了资料才知道，原来它其实根本就不算完工，当年修完里面之后，外面就晾着了。后来才知道原来欧洲的教堂在建设的时候，并不是里外一起去施工的，尤其是看到著名的圣母百花大教堂，它的外立面其实在曾经漫长的时间里面也是像左图这样的一个形态。也是经过了大量的装饰雕刻，像装修一样的把外立面整个装饰了出来，更多的用的是一种装饰语言，去弥补建筑本身的遗憾。

　　在佛罗伦萨当时我又看了一本书，上面画的应县木塔的一个解剖，我们看到左图是西方的建筑师，所理解中的应县木塔，把我们刚才讲过的，最重要的，斗拱结构这些部位全部做了简略，我们看到在这个上面它是留白的，而建筑的外观和内部空间却是他们认为最主要的部分。

　　刚刚听了我的讲解，大家应该知道对于中国古建筑来说，我们最核心的部分是哪里？是斗拱，是结构，对不对？所以说在我们东方建筑师的理解里面，我们会更好的把右图这样的一个形态呈现出来，是更多的斗拱结构这样的一个体系，我们在乎的是中间的关系。这个关系其实真正表达的就是我们人和自然之间的一种关系。

　　我们欣赏古建筑的美，很多时候就是在欣赏人类在探索和大自然共处的过程当中，它所产生的这样一种智慧之美。

　　我还看到这个书的封底，天坛祈年殿的解剖图，他们可能就误以为我们的斗拱，我们的屋檐下面这些东西全是装饰，所以他们就大量的留白了，这是一种东方和西方建造思维上的，非常巨大的不同。

　　我们从欧洲继续乘坐轮船，穿过了茫茫北大西洋之后，来到了纽约，继续穿过美国大陆，来到了芝加哥。在芝加哥行走的时候，我无意的发现了这样一座建筑，它是在20世纪初建造的，它的名字叫罗比住宅。这座建筑的形态，我们远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，它有一个长长的屋檐伸出来，屋顶又是坡屋顶。当走近看的时候，我们更能看得到，建筑外立面上基本上没有什么装饰，对不对？建筑伸出屋檐的形态，是不是让大家想到了什么？好像是我们刚刚看过的佛光寺大殿，南禅寺大殿，我们中国古建筑这样的一种感觉，而在那个时期的美国建筑里面，这座建筑算是上岛，算是鼻祖去使用这样的一个形态的。

　　我就好奇这座建筑的建筑建筑师，是不是一个非常迷恋中国文化的一位建筑师，他把中国建筑的这样的一种形态，运用到了他的设计当中呢？于是我走进这个建筑看里面的空间，看到空间里面整个也是没有太多的墙体，它也不太去依靠墙体去承重，更多的把这个空间让出来，做一个开放灵活的模式。

　　在这里面我似乎看到了一些我们中国古建筑的影子，在那个时期的美国是非常鲜见的，好奇心带着我去探索，我想去了解，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了这位建筑师去发展这样一套体系，在当时还没有这种建筑体系的美国。

　　我后来查了资料之后，发现建筑师曾经是在19世纪末的时候，来到了芝加哥的哥伦比亚世博会，他看到了一座建筑，启发了他，这座建筑是什么呢？是一座来自日本的建筑，这是当时世博会上的日本馆。

　　这位建筑师在看到日本馆之后非常兴奋，他认为整个建筑的屋檐太美了，伸出来这么远的屋檐，下面的建筑结构又非常清晰的表露在外，不加任何的装饰，建筑的空间也是非常疏朗开阔的。这位建筑师的名字叫赖特，如果大家不知道他是谁的话，我给大家再看一张图，大家就明白了，著名的流水别墅的建筑师。

　　后来这座建筑让我又开始找到更多资料，我们看到这是当时启发赖特去进行创作的建筑，是当时的世博会的日本馆，他在水边的这样一个情景。大家是不是感觉这个形态又略微有一点点熟悉？于是我开始去寻找，因为当时查到资料说，这座建筑的母题来自日本，它是仿照了一座日本建筑去建设的，我就循着这个路径继续寻找。

　　于是我又穿过了北太平洋来到了日本。在日本的京都，看到这样一座建筑，它名字叫平等院凤凰堂，这座建筑在日本的日元硬币上背面是有的。当我们站在这个建筑前面的时候，我们看到它的形态，中间是一个主殿，两边伸出两个侧殿环抱的模式。这个建筑就是曾经的，美国的世博会日本馆的母题。我们看到这建筑的形态之后，会不会想起一些曾经我们所见的建筑？

　　我们曾在西安见过的大明宫的含元殿，是不是就是这样一个模式？包括我们在敦煌壁画里面所曾见到的这样一个模式，是不是又一次被日本人演绎了出来？

　　还有在日本的奈良著名的唐招提寺，我们又看到了另一座建筑，这座建筑名字叫唐招提寺金堂。看到这个形态大家是不是也想到了之前，看到过的一个经典的建筑，我把它的模型放出来看，大家是不是觉得非常相像？建筑就是五台山的佛光寺大殿，而唐招提寺的金堂这样的一个形态，为什么跟佛光寺大殿长得这么像？中间的原因我给大家讲一下。

　　曾经在建造唐招提寺金堂的时候，建造的匠人，还有主持这个项目的人都来自我们的中国。东渡的鉴真和尚，把一批匠人带到了奈良去，用唐代的建造技术，建起了唐昭提司的金堂，所以有了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一个画面。

　　唐昭提司的金堂，除了跟我们的唐代建筑很像之外，经过一千多年的演变，其实有很多变化。因为唐代建筑在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自然环境当中，跟日本的这种多地震的环境还是很不一样的。最开始的鉴真和尚，在建造一个建筑的时候，他是用了非常简单的，非常明朗的这种唐代式的建造体系去做的，整个结构非常清晰，不额外加任何的装饰。可惜日本的地震太多了，他们需要在面对地震的时候，为这个建筑做更多的加固。所以经年累月的改造，让日本人在建筑里面不停的去增加这些木结构装置，斜撑，杆件，越来越多，越来越不堪入目了。

　　这太丑了怎么办？他们在下面加了一个吊顶，把上面东西全遮在上面去了，下面就是露出来让人能看的，觉得还挺好看的部分，这就是日本建筑目前来说，大多数的常态。他们并不会太去遵守建筑本身结构的这种本真性，他们会去做很多的伪装在里面，唐招提寺在经年累月的改造当中，逐渐形成了这样一个模式。

　　我们看到唐朝提寺的金堂，有一个模型在它大殿里面放着，能够直观地反映到结构层层叠叠，经年累月改造之后，它的一个形态。我对比了一下，唐昭提寺的金堂的模式和我们的南禅寺大殿的模式，我们中国古建筑里面，更多的是遵循的这种非常清晰，非常明朗的体系，它有着这种巨大的不同。

　　后来我又来到了京都著名的庭院桂离宫，当我行走其间的时候，我也感悟到了很多东方艺术，东方建筑之间的一些哲思。于是查了一些资料发现，曾经在七十年前就有一位建筑师来过桂离宫了，他是谁？他是画面上回头的这位先生，他的名字叫格罗皮乌斯。如果说大家对这个名字还比较陌生的话，我给大家看一座建筑，他的著名代表作或许大家会有所概念，他的著名代表作是这样一座建筑，如果你们还不知道这个建筑是什么的话，我把它的名字放出来，它叫包豪斯，格罗皮乌斯先生是包豪斯的创办者，同时也是这座建筑的建筑师。

　　曾经我们的现代主义建筑，就是由格罗皮乌斯先生所推动，所发展的。格罗皮乌斯先生曾经到了桂离宫之后，他兴奋地写了一封明信片给到他的朋友，文字我们翻译过来，我可以简单为大家读一下：我们一直为之奋斗的一切，在古老的日本文化中存在着相似之物。当你置身于这样一个有两千年历史，充满着文化智慧的空间中，你将会同我一样兴奋。在我所知的范围内，日本建筑是最好，最现代的，而且是真正预制的。日本凭着绝对的，独特的天赋，走在了前头。

　　大家看完这番话有什么感慨吗？刚才我们看到了中国古建筑，和日本古建筑之间它们巨大的一个差别，我觉得非常感慨的是格罗皮乌斯老先生，他是非常有智慧的，因为他在写这段话的时候，中间加了一句：“在我所知的范围内”，当年他是没有机会来到中国的，我相信当年如果格罗皮乌斯来到中国的话，他会把这句话用在中国建筑上。所以说，我们中国的古人，很早就探明出来这样的一种非常现代，真正预制化的建筑模式，而这种模式是非常超前的。

　　我们看到这样两种模式之间巨大的差异。以及再回到我们最开篇的问题，东方建筑和西方建筑，哪一个的思想更接近我们的现代建筑，相信大家都已经有答案了，对不对？

　　旅行的还要再继续了，我后来经过了232天的穿越之后回到了北京，到了北京之后，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去集结创作，最后梳理出来这本书名字叫《速写本上的世界》，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翻一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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